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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国政协委员张广汉:让城市留下记忆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09 11:46:00    

△2024年11月,张广汉(左三)在新疆喀什古城调研。(图片由受访者提供)

张广汉: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。

张广汉办公室的墙上,并排挂着一张世界地形图和一张中国地形图。
当有人表露出兴趣时,他就从工位上起身,指着地图上的山川河流,讲述起地理与历史的交织:“长安城为何建在关中平原?杨家将为何镇守雁门关?”
答案都藏在地形里。
河流、山脉塑造出大地的形态,不仅改变着历史轨迹,更久远地影响着当下和未来的城市建设。
如同一种隐喻——历史、地理与城市,是贯穿于张广汉30余年职业生涯的关键词。从千年前的历史建筑,到留住“烟火气”的城市更新,他见证着城市在传承与发展中持续前行。

行走

城市是什么?是承载着人口、信息、经济、文化的地理空间,也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。而在张广汉的心中,城市是历史文化的鲜活传承,是历经千年依然蓬勃“活着”的有机体。
1991年进入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以来,张广汉的大多数工作都以城市为中心展开——从城市规划、城市更新,到历史文化名城保护,城市对于张广汉来说已被赋予了与众不同的温度。
“城市是有记忆的。”张广汉说:“城市规划不仅是建高楼,更要留住城市的记忆。”
时间线拉回到1983年的夏天。在背着行李走向清华园前,城市对于张广汉来说还是遥远而陌生的名词。
张广汉从小生活在江西中部的一座铀矿山区。虽然矿区中学校、医院、商场等配套设施一样不少,但多数都是一两层的青砖楼房,密密麻麻地矗立在山脚下。他没见过高楼大厦、高速公路,甚至是红绿灯。
矿区的集体生活没能为张广汉塑造起对城市的最初认知,但却为他埋下了一颗追问的种子——矿区这种自给自足的微型“城市”,随着时代的变迁渐渐隐没于荒草之间。“为什么不把这里保护起来呢?”
类似的困惑伴随了他整个职业生涯。这座不足50年的矿区虽无“古城”之名,却也承载着特殊年代的记忆,见证了国家工业发展的重要历程。而更多承载着厚重历史记忆的古城,在城市化浪潮席卷而来时,又该何去何从?
张广汉对于古城的热爱,很难追溯到某个特定的瞬间。或许是选择专业时,他秉持“学一行爱一行”的想法进入建筑专业;或许是在学习过程中,他发现城市规划涵盖建筑与城市环境、社会经济发展及历史文化保护,涉及面更广、更有趣也更具挑战性;或许是大四时师从“名城保护青松”朱自煊后,老师从城市设计角度开展历史地段保护与整治的探索给了他启发……
从兴趣开始,张广汉一步步地坚定了方向,也逐渐形成了系统性思考。他认识到,城市规划绝非单纯的空间设计,而是要将历史文化保护纳入发展框架,实现“新”与“旧”的和谐共存。
张广汉直面着数不清的现实问题。我国名城制度肇始于1982年,国务院批转了国家建委等部门《关于保护我国历史文化名城的请示》,公布了首批24个国家历史文化名城,正式拉开了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制度的序幕。但很长一段时间里,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尚未取得共识。
因此,在刚开始工作的近10年,张广汉很少接触古城规划项目,只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城市规划中。即便如此,他仍努力将古城保护理念融入城市规划设计,在每一个具体项目中探索着、实践着。
工作几年后,张广汉才接手了第一个古城保护项目——正定古城保护规划。工作历时半年多,虽然收入只有几百元,可张广汉精心编制正定名城保护规划,成功保留了正定的古建筑,打造出优美的城市天际线。
今天,登上南城门,就能看到著名的“正定四塔”由近及远,高低错落,构成这座城市柔和、优美的天际线。这也成为张广汉持续深耕的起点。此后30余年,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,全国143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,他已经走过了130余座。
“当时全凭热情和兴趣支撑。”时代向前,张广汉也见证着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工作的发展——保护制度日臻完善、保护理念与时俱进、保护力量不断创新、保护对象不断扩充、保护经验日趋丰富。
“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保护历史文化遗产的重要性。”在张广汉看来,认识问题至关重要。“你如何看待这些历史建筑,是‘破房子’还是珍贵的历史记忆?面对低矮的老民居和现代化高楼,你又作何感想?如果觉得它们没有价值,自然会选择拆除;只有意识到它们的珍贵,才会思考如何保护。”
心存敬畏,行有所止。因此,张广汉行走于一座又一座的古城中,身体力行地呼吁着——“保护永远不晚,能留多少算多少。”

矛盾

“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”文物和文化遗产是不可再生、不可替代的中华优秀文明资源。另一层含义,是真实性。
“拆了就没了,再恢复都是假的。”张广汉反复强调:“真实性是我们坚守的底线。”
如何在保护真实性的基础上,处理好城市改造开发和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利用,切实做到在保护中发展、在发展中保护,是文化遗产保护必须直面的问题。
现实矛盾远比理论复杂。张广汉目睹过太多历史建筑的困境:“很多历史建筑和传统民居,历经岁月的侵蚀,破损程度触目惊心。加上人口激增,私搭乱建,居民连采光、通风、取暖等基本生活需求都难以保障。”
更令他痛心的是,将一部分有居住价值和商业价值的历史建筑进行商业化运营,以弥补文物保护财政投入不足,成为很多地方的又一选择。这种“拆古建新”“拆真建假”的粗暴开发模式,使很多古建筑被改头换面,造成历史文化价值和真实性的丧失。
正因如此,张广汉描述自己的工作状态时这样形容:永远是处理矛盾,永远在寻找着平衡点。“保护不是拒绝发展,要做到保护、更新与发展并济。”
四川阆中名城,最能体现他“保护也是发展”的理念。
1998年,张广汉第一次来到阆中,正逢阆中古城危在旦夕。由于财政紧张,政府和居民都没钱维修房子,古城呈现出一片衰败景象,旧城改造的呼声很大,市政府已经发出了拆迁的公告。
“只有保护好古城街区和民居,改善好基础设施,阆中才有可持续的发展。”在张广汉和多方力量的推动下,政府改善了街道基础设施,旱厕改为水冲厕所,街道两侧建筑进行了修缮,提升了街区居住环境,搬到新区楼房的年轻人也愿意回到老城居住,保护古城的思想渐渐成了共识。随着张广汉主持制定的保护规划逐步实施,这座被唐代诗人杜甫留下“阆中胜事可肠断,阆州城南天下稀”千古名句的古城,焕发出新生机。
习近平总书记指出:“城市规划和建设要高度重视历史文化保护,不急功近利,不大拆大建。要突出地方特色,注重人居环境改善,更多采用微改造这种‘绣花’功夫,注重文明传承、文化延续,让城市留下记忆,让人们记住乡愁。”
张广汉对此体会深刻。“每个名城面临的问题都是不同的,甚至一家一户的情况可能都有差别。我们要留住原来的居民,对城市公共服务设施、交通功能等进行完善,保留原有建筑、街道布局,通过持续不断的微改造和运营,提升人气与产业发展能力。”
他随即又补充道:“虽然它执行起来更艰难、漫长,并需要更多力量来协同。”
在张广汉身上,迎难而上的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。无论多复杂的规划项目,张广汉都不担心:“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,所有的问题我们都遇到过、思考过。”
面对年轻人的“打卡热”,张广汉持辩证态度:“流量不是原罪。年轻人喜欢来,就是好事。要用更生动的方式展示历史、讲好历史故事,让年轻人自然而然地产生兴趣。”
规划没能落地时,他也毫不气馁——“我们就是屡战屡败、屡败屡战。”
究其根本,是张广汉始终葆有着对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使命感。“历史文化保护要久久为功。我们这代人能做的,就是不要让它在我们手中断掉。”

表达

“文化遗产承载灿烂文明,传承历史文化,维系民族精神,是不可再生、不可替代的宝贵资源。”
“有必要完善顶层设计,推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和统一监管……”
全国政协十四届三次会议第三次全体会议上,张广汉作了题为《推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和统一监管》的大会发言。
清晰有力的表达,源自一次又一次的积累。在与规划涉及的有关方面沟通时,与居民就外墙修缮征求意见时,向政府部门争取资金支持时,张广汉都需要将晦涩的专业术语转化为各方都能理解的语言,长此以往,他练就了一身扎根实践的表达能力。
一开始,张广汉的表达停留在工作层面。但他渐渐意识到,要让历史文化保护走进大众视野,还需要在保持学术严谨的基础上增添人文温度,通过讲课、座谈、媒体采访等途径影响更多人。
而成为全国政协委员后,张广汉的声音有了更广阔的传播场域。
在全国政协“创新拓展城乡公共文化空间”双周协商座谈会上,张广汉说:“让城市留下记忆,让人们记住乡愁。”“建议创新拓展公共文化空间,应优先考虑有历史文化价值的既有建筑的改造利用,重点依托历史文化街区,创新发展具有鲜明个性特点的公共文化空间。”
在全国政协社会科学界别协商座谈会上,张广汉围绕加强文物和文化遗产法治保护的主题,建议统筹文化遗产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,并建议制定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法,依法保护历史文化遗产。
他又将多年的思考进行梳理、再调研,凝练成一件件提案。从呼吁进一步实施城市更新行动,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工作,到推动国家财政增加对历史文化街区保护修缮的资金支持、完善历史文化遗产公益诉讼机制,再到倡导加强传统民居建筑保护更新,让老城区居民住上好房子……每一条建议都直击痛点、难点。
令张广汉欣慰的是,通过全国政协履职平台,他的建议有了落地的可能:最高检与住建部联合出台公益诉讼文件,将历史街区纳入保护范围;中宣部将“古城保护”纳入文明城市评选指标;财政部通过专精特新项目为历史街区输血……
“提案落地固然欣慰,但最根本的仍是改变观念。”张广汉说:“认识问题解决了,技术难题自然迎刃而解。”
无论是作为政协委员,还是作为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,张广汉都朝向同一个目标——“让历史文化保护成为全社会的共识。自觉把学术追求融入建设文化强国的伟大事业,锐意进取,肩负起时代赋予的重任。”

者:王亦凡

文字编辑:张园

新媒体编辑:洪琳

审核:李木